西克:无疑地你是一个聪明的思考者,我很高兴我的傻问题能够引起你那么多有深度的思考,这些问题也许会永远被保留在你的思想和作品里,或许会让你的艺术生活更难一点吧。
在我的心里一定有一堵墙,我已意识到它的存在。这堵墙给我的思想带来挑战,让这个思想有所进步,因为艺术不仅仅是跟人类心理有关。我同意你的看法,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创作方式,艺术也是自然地从艺术家的性格流出来的,有的艺术家会更依靠沉思和外面的影响,但如果艺术家的性格足够多元,就一定会有有意思的作品出现。
我提问的目的是更好地分析艺术家和艺术品,它们不一定反映我自己的想法,也不是关于艺术的好坏,我的问题是一种刺激。在讨论这些问题时,我想不想收藏一个作品不一定是我的目的。我对一种实验性的艺术感兴趣,不是因为这种是最好的,而是因为这是我喜欢的。我关心是艺术的未来,不一定是艺术现况。我没有任何答案,只有一些对艺术的假定。在这个情况下,我的兴趣必需跟艺术家不一样,因为我是一个研究者。不只是艺术,在每一个媒介里都有好和不太好,实验性和不太实验性的东西,艺术家创作时自己没有必要知道作品是什么样的,但是收藏必须得知道。
我乐意于继续跟你讨论,因为你的思想非常清楚和有趣。你说你从来没有跟收藏家有这样的讨论,你以前只是做那一瞬间让你做的事,随着你的心和手去做。现在,我比较好奇你会不会回到那个以前的状态,也想知道这个以前的状态有什么好处?
彭薇:你是珍贵的提问者和倾听者。之前我从未跟收藏家讨论,是没遇见哪位收藏家真正给我这种习惯沉默的艺术家述说的机会,也没有像你这样有如此热诚对待收藏的态度。
我也从不猜测为何有人收藏我的艺术。因为我不为收藏者画画。在大部分藏家的视野里,我是边缘的艺术家,而且有张不像“艺术家”的幼稚的女性面孔。我既不属于他们习惯看到的“当代”,也不属于“传统”。
席勒把艺术家分为伤感和素朴两种,伤感型的艺术家对社会叫喊,企求在艺术中获得拯救。朴素型的艺术家则表达自己,用天生自然的方式创作。我想,我属于后者。但无论哪一类,我们都被时代打上了烙印。而你收藏了这些烙印。
你说你关心的艺术的未来,不一定是现状。而我关心的既不是艺术的未来,也不是现状——我更关心的是艺术的过去。或者说,一切过去的艺术对我来说,都处于现在时:包括那些古老作品中的智慧、记忆、悲伤、以及现实感。过去的作品一点不妨碍我感知一切新鲜的事物:那种活力、自在,尤其是某种遗忘的能力、某种盲目的渴望。这些兴趣同时发生而奏效,进入我的创作,它们能在我的画里有和解的可能。
但,我不得不再次告诉你,这都是我在画作完成后想到的。你的问题,或者某次特别的展览,才会让我对我的作品自我审查:我是否是特殊的?
“艺术的未来是什么?”这是非常西方式的追问。而我从艺术的过去看到:杜尚当年所引导的达达对艺术乌托邦似的理想,而安迪• 沃霍又将它们引入现实,引入商业。但艺术史告诉我们,艺术永远是时代的一面镜子,而时代和艺术在当时从来不确知自己。我猜,当你追问艺术的未来时,可能是对现在的不确定,你说是吗?
我从绘画的过程亲身体验这不可预知性。从一开始,我便在这种预设之外。我只看见——而不是知道——这一笔会带出另一笔,还剩多少时间我得抓紧补充必要的几笔。完成后,我只能祷告上帝,但愿它是我希望的样子——总之,作者未必清楚他正在做的事情。我以为这正是艺术家和匠人的区别。
我时常在被人问到,你下一步要画什么时,总是哑然。我也正等待着我的下一步。我只知道应该保持画,保持看,保持不受流行风格的影响(因为我看不到他们的未来。)不受那些不接受我的作品的人的影响。最最珍贵的是,永远保持着最开始的、天真的、未知的创作状态。
虽然我会因为某处博物馆的展览创作更多更大的复杂作品(艺术真的因为展览空间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),但我发现,在我做出改变的方案中,真正改变我的是作品本身。它比我强,它总是保留着我自以为改变了的东西。——这也是我如此喜欢你的原因,因为你一开始就看到了,而别人却没有看到。
这是多么奇怪而真实的一件事情。徐冰做再多再大的作品,我们说起的还是做天书的徐冰,张桓还是那个被苍蝇爬满身体的张桓……
我还写了很多关于你希望知道的传统在我这里如何转换的问题。但我发现也许我在凭着满足你的愿望去寻找答案而阐释得很不自然,不得不删除了。我只能告诉你,我不是要转换传统,我是在传统中寻找,寻找的过程就是发现。这是一个经验和体验并行的过程。(对于“传统”一词,我更愿意用“过去”。)古画和我自己的画,在一个模拟的实践中,同时被改变了。换句话说,我在制造一堵墙的同时,正在翻越它,幸运的时刻是:当这种翻越的姿态又自然又优美时,好作品就出现了。
也许你忘记了,那次在UCCA遇到,你对我说:“你成功了。”我非常惊讶。“什么是成功”?许多人买你的画作、价格提高、到处都有你出现……是这些吗?如果是,我从未明确地感觉到它们(或者说重视它们),虽然我不拒绝它们。
成功,在我这里,仅仅是:能用自己的画作养活自己,并因此不断做下去。不过我依靠的不是你喜欢的作品(但愿因你的收藏,有人能够认识到它们),而是那些你不太喜欢的作品。我不愿被人称为:哦,她是个石头画家。它们(你不喜欢的那些)同样是我的兴趣在某一阶段的纪录。更何况,一旦兴趣疲惫,我会停下来。
你问我这个状态有什么好处?我想,它的好处在于,一张白纸是否面对最直接最旺盛的兴趣,这比面对思考或经验更重要。毕加索说:当我画画时,我把脑袋留在门外。
我会忘记所有思考(包括我对你的阐释),开始画画,像钓鱼那样,期待不能预知的结果,所有快感和诱惑来自这种不可预期。结果的好坏,不太重要,无非是浪费一个下午或一张宣纸。
我敬佩所有能将沉思与现实影响巧妙融合的艺术家和从一而终,只倾听自己的艺术家,这两种状态都显示了一个最重要的判断标准:对艺术的诚恳。一如苏珊。桑塔格所说:要严肃,不要犬儒,但这并不排除有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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